学术杂志《地方文化研究》2021年第二期上,刊登了林志捷题为《论中国米粉起源于江西》,长达三万六千字,掷地有声的观点,在学术界、米粉界都引起了不小的注目。长期以来,关于米粉起源地所在,众说纷纭,坊间有很多种说法,但一直无人能做出有说服力的定论,由于该是中国原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先批认定学术期刊,具有严肃性,被国内大型中文期刊文献服务平台维普资讯收录,因此备受瞩目。

我关注米粉历史,大约是从2011年前后开始的,先是对“桂林抗战文化城”历史的兴趣,抗战时期,桂林是大后方,大量文化人士云集桂林,在阅读他们当时的日记、游记,以及战后的回忆录时,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,无论是在当时他们的生活中,还是事后回忆里,桂林米粉都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。于是,就对米粉历史产生了兴趣。桂林有个灵川县,与市区犬牙交错,自古都是省城食品原材料的供应地,而且还盛产厨师。于是开始查地方志。雍正和民国两个版本的《灵川县志》,都有当地食用、生产米粉的习俗记录,地理志中还记录了一个名为“米粉店”的村庄,这个村子现在还在,距离桂林市区十来公里而已。我特地到村里进行了田野调查,根据村中两块乾隆年间的村史碑刻,加上《灵川地名志》的记载,明确了这么一个史实:元至正年间,一户秦姓人家在古商道旁开米粉店,此后家族繁衍,聚成村落。再根据村中老人讲述的家族家谱记载,秦氏一族是元代从江西迁徙而来。

 到此,桂林米粉起源的基本历史已经有了基本线索——来源于江西,生产于灵川,兴盛于民国年间。所以,这个观点就写入了我那本广西米粉历史专著《半壁民国一碗粉》。同时,我和我的伙伴们在积累完成史料后,还撰写了一篇学术论文《“桂林米粉”品牌形成的历史及原因》,因为反复修改,数易其稿,直到2016年才发表在本地社科联的年度学术论文集里。

 然而在这期间,距离桂林市区60公里的兴安县(与市区间隔着灵川县)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造势活动,宣称桂林米粉、乃至世界米粉,都起源于兴安。理由是,秦始皇为征服岭南,派兵到兴安修灵渠的时候,北方士兵吃不惯南方大米,按照面条的样形发明了米粉。

 此说法显然违背了历史常识——做面条需要小麦,汉代张骞出使西域带回小麦种子,唐代敦煌书中,才开始有“龙须面”出现。前些年,中国考古学家在青海出土发现过一碗四千年前的“面条”(以粟米为原料的条状食品),唐代以前,如今的青海就属于历史地理学所称的“西域”范围,所以,秦始皇是没有见过面条的可能。至于士兵嘛……修灵渠的士兵,多为前楚国——就是如今的湖北湖南招募的军人,怎么会吃不惯大米?

 再查兴安乾隆、道光两个版本的县志,都没有米粉记载。按照宣传者的说法,这是“民间传说”,却又拿不出田野调查的证据。

 本来,地方文化人士找借口促进地方经济并无大过,只是“秦皇米粉”的假说甚嚣尘上,愈演愈烈,上了百度百科不算,连桂林市商业局颁发的米粉许可证上,都刻印了这个“神话”。虽然现在始作俑者已经公开承认造假,但正如他说描述的那样:“到后来一些传统桂林人要发动反击,为时已晚矣。”

 以假说充当历史,这就令人很不安了。当年在桂林,“发动反击”者不少,我是比较积极的一员,我采取的手法是,直接从江西史料中寻找源头。